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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杜甫“凡百慎交绥”谈起

来源:社会主义研究 【在线投稿】 栏目:综合新闻 时间:2022-08-22

将“凡百慎交绥”强解为“谨慎用兵”(实质就是反对用兵),除了由于对基本字词训释和诗意理解的偏差外,根本原因在于不能正确看待杜甫辩证的战争观,换言之是将杜甫所乐见之勇武振作与杜甫所深非的穷兵黩武相混。杜甫的确反对不义之战。玄宗统治后期的大开边衅,杜甫不仅当时即能在一片狂热之中高喊出“君已富土境,开边一何多”(《前出塞九首》其一),“边庭流血成海水,武皇开边意未已”(《兵车行》)的警世先声,时过境迁之后,他还充满遗憾地追议:“朝廷忽用哥舒将,杀伐虚悲公主亲。”(《喜闻盗贼蕃寇总退口号五首》其二)至于以悲悯之心沉痛展示战乱之苦的诗句,就更是不胜枚举。但是如果据此认为杜甫有“一向的反战情绪”,显然与实际不符。杜甫对战争的残酷与危害是了然的,正因如此,他又深知很多时候非以战而不能止战的道理。在面对安史之乱、吐蕃陷京和西南军阀骚动这三次较为严峻的军事危机时,杜甫皆作如是观,而绝不是一味调和妥协。

论者或举旧史及诗文文献中多处语例以证“交绥”为“交战”意者,然而一方面有些语例存在明显误读,如陈师道“旧好无新功,终年此交绥。未须坚百战,当即建降旗”(《赠赵奉议》)、刘克庄“君豪频挑战,吾老怯交绥”(《题蔡烓主簿诗卷》)诸句中的“交绥”,显然即只能作“交退”而非“交战”解。更重要的是,文献中出现“交绥”者,往往是与“退”“覆”“败”联系在一起,如《梁书·武帝纪上》“公治兵外讨,卷甲长鹜,接距交绥,电激风扫,摧坚覆锐,咽水涂原,执俘象魏,献馘海渚,焚庐毁帐,号哭言归”一段,描写的就是一场败仗的发生,所谓“接距交绥”,指的是对方和我军接距即交绥(溃败),这里的“接距”与“交绥”,是因果连接而非并列关系。再如唐人杜牧《为中书门下请追尊号表》中“健兵倅马,不可当锋。虽李广材能,充国沉勇,但能闭垒,岂敢交绥”数句,杜牧此文作于唐宣宗大中三年(849)三州七关收复后,此处的“但能壁垒,岂敢交绥”,正是对前引《左传》原典的剪裁化用。按“交绥”出现在《左传》中,是缘于一场秦晋战事,当时晋人臾骈根据秦军之不耐久战,向主帅贡献“请深垒固军以待之”的战术,而投降秦国的士会则建议利用晋将穿(赵之侧室)“不在军事,好勇而狂”的弱点诱使其出,后来晋军果因穿之冒进而败退。明乎此,可知杜牧实际上是肯定唐军面对对手(吐蕃)的长期军事优势,选择的是坚守以待其师老无功的正确策略,而不是冒险出战以致“交绥而退”。这也与其后对唐宣宗之“今陛下用仁义为干戈,以恩信为疆场,所求必至,有斗必先,不遗一矢,不顿一刃,洗八圣旰食之恨,雪百年亡地之羞”的赞语相照应,更与杜牧所拥护的晚唐牛党在边疆上反对用兵,一意绥靖的主张相合辙。设若将“交绥”理解为“交战”,则即意味杜牧这里是斥讽我军怯战,在《为中书门下请追尊号表》这样正式庄重的文章场合,杜牧绝无可能如此“孟浪”。

作者:王树森(安徽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研究员)

杜甫作于唐代宗大历元年(766)之《夔府书怀四十韵》末句“凡百慎交绥”,自宋人郭知达始,古今注说多据晋代杜预对《左传·文公十二年》“乃皆出战,交绥”句的注解“古名退军为绥”(引自杨伯峻编著《春秋左传注》),认为此句表达的是诗人希望诸将奋力进攻而不可轻言退兵之意。近来有同志提出“交绥”即“交战”,“慎交绥”实为“慎交战”,杜句应解作“希冀朝廷谨慎用兵、尽快消弭兵灾的意愿”,体现出杜甫“一向的反战情绪”。(郝润华《杜诗“凡百慎交绥”意蕴索解》)据字词本义,全诗意脉以及杜甫后期身处之时局,这个新解不能成立。

本文转自:光明网

按,绥字,东汉许慎《说文解字》云:“车中靶。”清人段玉裁注云:“靶者,辔也,辔在车前,而绥则系于车中,御者执以授登车者,故别之曰车中靶也。”段氏复引《论语·乡党》“升车,必正立执绥”句周生烈所作“正立执绥,所以为安”之注,引申“绥”为“凡安之称”,进而补许慎所谓“绥”字乃“从丝,妥声”曰:“毛公曰:‘妥,安坐也。'绥以妥会意,即以妥形声。”(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)“绥”字从求安的本义,演化为后来的通“退”,其间逻辑,唐代孔颖达有过很好的疏解,孔氏疏“绥”云:“绥必是退军之名。绥训为安,盖兵书务在进取,耻言其退,以安行即为大罪,故以绥为名焉。”(孔颖达《春秋左传正义》卷十九下)意即“绥”本作“安”解,因兵书讳言“撤退”,故以“绥”通“退”。